新闻资讯-新闻动态

李家显:与清戏耳鬓厮磨一辈子

来源:生活新报 日期:2011-01-17

    “清戏,顾名思义就是清唱的戏,再说直白点,就是折子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李家显说,佤族是甘蔗寨的主体民族,于是人们又将清戏叫做佤族清戏。
在生命长戏的某一折里,时间是暂且藏在背后的,岁月流转和光阴变迁也几乎无迹可循,这一折的回目就叫爱情。李家显生命中的“爱情”,是和清戏耳鬓厮磨一辈子的依恋。长袖一舞,声腔既出,老人便能把戏背后的故事——金戈铁马、儿女情长的点点滴滴唱得百转千回,让人无端生出许多感慨:生命的、历史的、人文的……

    诞生湖北高腔落地小村寨

    从腾冲县荷花乡出发到甘蔗寨,走过曲折往复的山路,好不容易才绕进这个佤族人世居的村寨。刚进村,路边的平房前,坐在竹椅上的老人正旁若无人地吟唱,他就是李家显,今年77岁。
    “年纪大了,高音有点唱不上去了。”老人说得谦虚,但让他遗憾的,是这传了几百年的清戏,如今已然沉寂。“清戏,顾名思义就是清唱的戏,再说直白点,就是折子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李家显说,佤族是甘蔗寨的主体民族,于是人们又将清戏叫做佤族清戏。
    南方古丝绸之路曾让腾冲交融了不少中外文化,甘蔗寨就是一个地处古丝路要冲的古老村落,是腾越至缅甸南线古道上马帮的驿站,这就使甘蔗寨的人受到了不少外来文化的熏陶。明末清初,湖北人创造出了一种新的戏曲:清戏,又叫湖北高腔,曾是颇具影响的地方剧种。佤族清戏就是湖北高腔经过远播,产生变异后的一个民族剧种。
    “湖北高腔早已不存在了,现在的清戏只有我们甘蔗寨才有。”李家显骄傲地说,他是清戏第四代传人,他的曾祖父李如楷曾是当地佤族的头人。明末清初,许多来往的客商露宿在甘蔗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客商们少不了找些乐子,以等翌日天亮时赶路。解乏休息时就唱几句家乡戏吧,于是客商们点上马灯,唱上一曲或听上一段。
    当年,头人李如楷也在其中。外乡人唱清戏时,他偶尔也跟着唱。“我曾祖父特别喜欢清戏,因为马帮赶马累了,他们就想坐在板凳上清唱一下,我们农民是‘落地生根’的嘛,可以多加点好玩的东西。”于是李如楷改良了清戏,他把弦子、二胡等小家什拿了出来,让农民在地里干活时,戏班子也能边走边唱。最后每逢节庆,村民就搭起戏台子,一曲“安安送米”让村里人拍掌叫好,清戏成了农民们最传统的节日“大餐”。
    等到马帮在甘蔗寨消失了踪迹,这个村子再次归于平静。但清戏却在佤族农民的唱和中,跨越了广阔的地域飞到腾冲,湖北高腔从此在这个古老的村寨落地生根。

 人物档案:国家级传承人 李家显


   人物档案

    李家显,男,佤族,77岁,腾冲县荷花乡甘蔗寨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佤族清戏抑扬顿挫,悦耳动听,既善叙事,又善抒情,融入了独特的地方声腔,具有较强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李家显作为佤族清戏的第四代传承人,对佤族清戏的声腔和剧情样样精通,他还将父辈仅坐着唱的板凳戏加入了一些戏剧表演动作,丰富了音乐伴奏,被当地人誉为佤族农民戏剧家。

    民乐洗了泥腿就能唱

    “相公听奴劝,终南山上休贪恋,那一些道人们吃的黄精淡饭,住的草舍茅庵。相公啊,这般苦楚怎能受得……”穿上小生服,长袖一舞,小走几步,李家显来了一段佤族清戏《白鹤传》的小生戏。虽然年过七旬,但他的唱腔仍不会让人想到是出自老人之口。
    清戏从约300年前就开始在甘蔗寨流传了,而佤族清戏能够一直流传下来,跟佤族上流社会的欣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19世纪50至70年代,李家显的曾祖父李如楷不但组织清戏演出,还在剧中扮演角色。那时,清戏开始红火起来。汪家寨、芒垒等几个佤族村寨受甘蔗寨的影响,纷纷派人来借抄剧本学唱清戏,像保留剧目《三孝记》中的《安安送米》、《文龙赶考》中的《文龙辞妻》、《白鹤传》中的《和尚化斋》等戏就在汪家寨和芒垒上演,这活跃的景象一直持续到抗战中腾冲沦陷。
    李家显回忆,父亲李广茂是一个“戏油子”,李家显很小的时候,父亲和祖父一样,走村串寨唱清戏,李家显则跟在后面听,清戏在他幼小的心里开始发芽、生根。虽然小时不识字,但戏词却记在了心里。“耳朵灌饱,根据腔板再自己学自己唱,我就是喜欢这清戏。”一直到16岁,李家显一个剧目也会唱上三四折了。
    清戏是快乐的,不管舞台多小。农人在田里干完活,洗干净泥腿便开始唱起清戏。“农闲时,村里人老老小小聚在一起,白天晚上地看,不分昼夜地唱,乐子咱们自己来找……”他说,到了后期,每年的正月初一到十六,是唱清戏最好的时光,当地人叫唱“秋堂戏”。
    正月初二,村里在秋堂演唱清戏,四周用火把照明,观众围着灯堂,演员在灯堂中间表演。上演时通常“耍灯”一起演出,一折灯,一折戏,成了“灯夹戏”。正月初三便开始“出灯”,演员会到周围十数个村寨“耍灯”和唱清戏,一直到元宵节才返回。外村寨则事先会打个招呼或捎个口信进行邀请,还会封点“小礼钱”,少则几十元,多则两三百元,一般会有一两千元进账,这些钱主要用于寨里的公益事业。直到正月十六,清戏演出才告结束。

 师徒两人打整一番,就要上场了

    牛气“十数折戏装了一肚子”

    读到初小毕业,李家显就没有继续读书了,他对此很遗憾,因为唱清戏需要文化。虽然如此,他还是成了佤族清戏的领头人。17岁时,正值解放初期,李家显当了乡里的文书,在这期间,他在收藏好祖辈留下的清戏剧目的同时,还凭记忆将一些剧目一折折写下来。“我不懂简谱但我会唱,就是想留下来传给后人。”虽然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清戏剧本大多散失,但他会在家里悄悄唱,把祖辈的老东西保留了下来。
    “我们是俗人,但我们唱的是雅戏。”李家显不无骄傲,“城里人都唱不来,他们还要向我们讨教。”他把自己多年来抄录下来的清戏剧目拿出来,工整的字体和发黄的剧本,是一位农民戏剧家对清戏的珍爱之情。
    如今,佤族清戏流传下来的常演剧目有《姜姑刁嫂》、《逐赶庞氏》、《芦林相会》、《安安送米》、《回朝缴旨》、《加封韩愈》、《文龙辞妻》、《钟高点化》、《越墙成仙》、《湘子渡妻》等,这些剧目均取材于汉族民间故事《三孝记》和《白鹤传》。声腔有“九腔十三板”,九腔为大汉腔、四平腔、高腔、放腔、哭腔、花音腔、百珍腔、苍胡腔、土子腔;十三板为清江引、浪淘沙、山坡羊、下山虎、一枝花、滴滴金、步步娇、驻云飞、小桃红、倒垂帘、菜花黄、柳叶青、哭想思。这些曲调演唱时腔板穿插变换,一唱众帮,抑扬顿挫,悦耳动听,既善叙事,又极抒情,具有较强的表现力。
    李家显对“九腔十三板”如数家珍:“我十数折戏装了满满的一肚子。”他还在清戏中加入了表演,身着绿色长衫,扮演旦角的李家显,给我们表演了一段《安安送米》。一段非常舒缓和抑郁的调子,把人引入了哀伤的氛围。他说:“人生当中哀多喜少,所以在清戏里悲调特别多,我也很喜欢唱这种调子。”
佤族清戏中,在人物上场时往往要先念引子或诗,然后再唱或道白;没有复杂的身段,台上的做功均是依据演员对剧情的理解而发挥;演唱时,敲击小勾锣、小钗伴奏,每唱一段即用“锵齐锵齐锵锵齐……”之类的锣钗点隔开,烘托节奏气氛,大鼓、大钹、大锣等都是后来添加,以显粗犷雄浑,而这样的伴奏形式也是李加显创新的。当地艺人一般称武场为“打家事”,文场称为“锯弦子”。角色有生、旦、末、丑之分,古时不化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开始化妆,服饰分衣、褶、蟒、靠,头饰有盔、冠、巾、帽,还有髯口、靴、面具等;行头不太讲究,多为在普通布料上粘贴一些用纸剪的飞禽走兽之类的简单图案。

穿上和尚装,李家显的徒弟唱起了佤族清戏 

    愿望“只要能传承下去就好”

    清戏被重视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腾冲县文化部门对清戏加以发掘整理,中国戏曲研究院专家也深入甘蔗寨,为佤族清戏录音录像,将其正式列入中国少数民族剧种。县里开始培训演员,参加市、县级文艺调演。在村里沉寂了十余年的清戏再次被搬上舞台。李家显是清戏演唱的主角,他开始教村人学唱清戏。
    “我们是独一无二唱清戏的团队,全国都没有。”李家显说,佤族清戏至今仍保留着它传入时的原生态,是甘蔗寨人的骄傲,也是珍贵的民族剧种。“既然国家都承认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那我们肯定要传承下去,绝不能让它消失。”
    当今文化娱乐方式多样化,很多年轻人都忙于外出打工,加上老艺人的过世,让清戏又沉寂下来。“我现在就怕清戏传不下去。”李家显伤感起来,近年来乡上、寨里基本都没有上演过清戏了。
    李家显一直记得,父亲临终前,把曾祖父保留下来的剧目交到他的手上时,告诉他一定要把清戏传下去的情景。而如今,李家显的两个儿子对此都不感兴趣。为了能把清戏传给后人,已是古稀之年的李家显开始到县里找老师学习简谱,实在搞不懂简谱,他就唱词,请老师把简谱记下来。
    清戏早先的传承者均为男性,主要是因为清戏有近半月在外走村串寨演出,女性多有不便,而且过去有一定文化基础的男子多,更容易学记剧本,并不存在传男不传女的说法。“现在反而是女性更容易学唱清戏,因为她们识字、嗓子好、身段表演到位,比男子更认真努力。”李家显说,现在他的两个儿媳妇都会唱清戏,“老二媳妇唱旦角尤其唱得好”。村里人但凡有人来学,李家显都会不遗余力地教。
    一位叫李立忠的62岁老人说,他现在放羊时经常练习唱清戏,“越唱越有滋味”。他现场扮演老和尚,给我们表演了一段清戏,李家显在一旁不断夸奖。几个经他培养的村民,现在都能唱出些名堂了。
    没有了氛围,幸运的是还有后辈将清戏唱下去,这对李家显是最大的安慰。他唯一的希望,是佤族清戏能在甘蔗寨的佤族农民中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文章:邓建华(生活新报)
图片:刘凯达(生活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