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第十二届民族民间歌舞乐展演”节目展播(传承奖、金奖)视频中第13分27秒,李开福颤颤巍巍地被弟子们扶到舞台中央,镜头持续了25秒,这个舞台记载了李开福几乎一生的荣光与马不停蹄的岁月。当90岁的他借助舞台、借助手中的花灯用25秒闪回所有过往时,观众感慨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时间创造的美好终究会被时间带走,唯记忆永存。
(中右)李开福再次登上舞台
李开福,1933年出生。云南省昆明市晋宁区人。著名云南花灯演唱艺术家,长期致力于云南花灯唱腔教育、研究和传承保护。云南花灯“五大灯星”(史宝凤、袁留安、蒋丽华、夏曼迁)之一,演唱细腻圆润,明快清新,韵味独特,花灯风格浓郁,与袁留安并称云南花灯“男腔双璧”。与李开福同年出生的袁留安老先生已于2009年去世。
传承:人性的光辉
“《小小灯笼四四方》最后的神来之笔,他们把云南最具代表性的(传承人之一)一位老先生、花灯界的李开福请到台上去,这么大岁数,他还在教课方面继续耕耘,虽然现在很多时候他已经力不从心了,但是能够把他请上来,就是一种对传统的尊重、对老艺人的尊重,看到了想流泪,”吴思明对于本文开头这一细节如此评价。
让我们把时间前移到2016年11月15日—17日。在昆明市文化馆开办的花灯唱腔专题培训班上,李开福为来自昆明的花灯骨干及喜爱花灯演唱的灯迷进行培训。3天时间里,李开福一口气教了由他自己创编的五个现代花灯唱段和一个传统花灯唱段。“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有地方需要我去传承花灯艺术,我都义不容辞。”李开福说完这句话,眼里泛着泪光。
李开福
那一年,他84岁,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很多人已经败给了岁月、目光昏沉。是什么让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如此动情?六年后,他在舞台上目光依然清澈,是什么让他即使力不从心、也要践行诺言?是他与花灯戏水乳交融、互为一体的几十年光阴,是骨子里愈老弥坚的感情:没有一种爱会与生俱来,跟随时间一起逐渐形成的爱,才能执着且长久,才能散发出人性的光芒。
腾冲油纸伞制作技艺市级代表性传承人郑映海
如果大家还记得郑映海,那个与李开福隔了600公里外的腾冲市固东镇上的一名老匠人,一把纸伞做了80余年、今年已经95岁的传承人,对之唏嘘与感动亦不亚于李开福。李老先生至少还有一个舞台,还有掌声与鲜花,郑映海则一生偏居于此,守着生养自己的村庄,用一把伞、一把伞的微薄利润又生养着后代,在时光荏苒中默默无闻,朝如青丝、暮成白雪。
郑映海一生偏居于此,守着生养自己的村庄
郑映海对于传承的理解中从来没有豪言壮语,只是每次有活动或者接受采访,都会抱着垂老的身躯,拿起工具积极配合。也许我们眼中的“积极”,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本能的举动,是一个匠人为了技艺能够在他这一代传下去的理所当然地反应,他也不是不说话,但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老了,很多东西干不了了。之后继续低下头缓慢地做着活计,但是传承的人性光辉总会在那些时刻悄然而起。
春节前,在2021年度云南非遗公开课最后一课上,我们再次见到了大本曲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赵丕鼎,依然坐着轮椅。两年前蒙自举行全省第二届传统戏剧曲艺汇演上,他坐轮椅上舞台时,以为只是情节需要,最后才得知这是三岁时就落下的残疾。
公开课上的赵丕鼎及家人
“你看看,今天来演出的有我的女儿、儿子、孙女、孙子。我们家六代人都在传唱‘大本曲’,不能在我手里断了,我有责任传给子孙。”
这又是另外一种感喟:祖孙几代人在灯光下,自信自豪;台下观众屏息瞩目,用眼神传递对传承的一种敬重、一种情怀,然后遥想着这几十年的光阴匆匆而过,想到赵丕鼎在路上的艰辛。镜头慢放中,一个坚韧、倔强、不屈不挠的身影餐风宿露,如今他正安然地表演,似乎一切才刚刚发生。
赵丕鼎
正如非遗中心规划保护部主任与吴思明对话中一再提到的:这些艺术的元素是生长在他们骨子里的、不断生根发芽,最终得到的是一种无法模仿的气质与自信。
这种气质与自信由于质朴、纯真的热爱,最终进入传承环节,让这些项目生生不息,让朴素的传承观从容、自然。
传承 理性的光辉
在非遗语境框架下的传统与创新的思辨,总会指向一处:人性与理性。本文探讨的人性与理性放在非遗保护与发展的内核中,是高度统一、相互可逆的。因此上一环节中,我们举的例子全是老一辈传承人的情怀,但并不妨碍我们赞美创新、赞美年轻一代传承人新的传承观念。不可否认的是:传承多基于人性,而创新更多是向理性靠拢。
首先举的例子还是《小小灯笼四四方》,还是李开福。
云南花灯
李开福在几年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过一句话:保持花灯特有的腔调是云南花灯生存、留之后世的根本。但是现在创作的一些大型花灯剧,尽管舞台音乐、灯光都很美,歌舞很好,但花灯的元素越来越少,更像个歌舞剧而不像花灯剧。
如果单凭这一句话,似乎李开福不满意花灯的创新。但他担忧的是“花灯的元素越来越少”,而非创新。因为近几年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花灯可以创新,也可以让年轻人喜欢。他曾不止一次看到学生们观赏花灯表演时表现出的新奇,但是怎么让他们接受并喜欢这些传统的东西,还需要相关部门做普及工作,要不断地把这些东西推出去,并且在剧目上要有一定的现实感和时代感。
基于人性,他希望能够有板有眼的传承;基于理性,一个九旬传承人对于创新依然支持有加。这就是在传承中人性与理性始终并行不悖的一个绝好例证。
第二个例子是腾冲皮影戏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刘永周和他的孙子、市级代表性传承人刘朝侃。
一上台,步履蹒跚的刘永周立即目光凛然
刘永周是一个集文化艺术之大成者:他酷爱各种民间艺术形式,对雕塑、音乐、绘画等广有涉猎,并有很高的艺术造诣。腾冲几乎所有的名山古刹、寺观庙宇,都供奉有他塑的神圣仙佛。他还在许多佛寺道观、公共场所、农家庭院,甚至邻国缅甸留下了难以计数的壁画,他的农民画作品曾参加省里的展出并获奖。腾冲皮影戏是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但是七十七岁的他除了演唱皮影戏,还有拿手绝活:雕刻皮影。
十年前的刘永周
就是这样一位匠人、艺人,在时代的大潮中依然有过进退失据的遭遇:从“一曲红绡不知数”到“人前冷落鞍马稀”,只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少年时,他们的戏班子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之时,根本忙不过来。2002年去腾冲采访他,他正带着两三个徒弟,在一家饭馆里表演皮影戏,只一场,二十分钟。那一时刻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虽壮心不已,但英雄已经暮年”的落寞。这种状况直到他孙子刘朝侃的加入。
年轻人,新思路,有想法,有干劲,特别还有一种将祖辈父辈曾经的荣光恢复乃至发扬光大的豪气,刘氏皮影及皮影戏迎来了转机。
在皮影靠子(即雕刻而成的皮影道具)的制作上,刘朝侃既重视继承先辈传统,又敢于大胆革新,使靠子的构图和着色更趋完美,图案雕镂更加考究,线条更加精细,整体形式更加华丽和严谨。除了制作传统人物形象外,刘朝侃和父亲刘安逵和叔叔刘安宪还开发设计了56个民族等现代人物形象及众多的卡通靠子。
2016年4月创办腾冲刘家寨皮影商贸有限公司成立是刘氏皮影的标志性事件。
腾冲皮影的新篇章
在这个过程中,刘永周从一开始就没有观望,而是积极支持,因为他知道:自己曾经走的那条路已经到了南墙。精通美术的他,在孙子的“指导下”,“进步很快”,很多新的靠子就出自永周老人的亲自设计。很难想象一个做了一辈子的艺人、匠人能够敏锐的发现问题并且在家人的帮助下解决了问题,固有的理念并没有束缚他的创新,一刻都没有。
我们再回到本届展播上来。
将《盐马情歌》唱红的男高音歌唱家阿普萨萨点评本届展播时说,我们不要把创新理解成作品的复杂化。本届很多创新性作品的成功,就恰如其分的做到了这一点,在令人眼前一亮的同时,没有突兀的跳跃感。
到这里,我们可以清晰的发现:在整个非遗的保护环节中,创新与发展、人性与理性完全可以做到互相作用、相辅相成,凝聚成更大的一种力量,并且这种力量始终走在前进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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